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洛阳到河东这段路宽阔平坦,并且是卫平早就走熟了的,并不需要看地图。而平阳郡卫平没有来过,贾水、吴三和另外两名士兵也没有来过,独孤兰就更不用说了。现在还是初春,冰雪尚未消融,放眼望去,白皑皑一片,一行人过了平阳郡城之后便不认识路了。
卫平看了眼前方不远处破败的茅草亭,扬鞭一指,道:“走吧,先去那里歇歇脚。”
茅草亭上堆满积雪,在风中摇摆不定,似乎随时都会坍塌。贾水有些担忧,拱手道:“老爷,还是再往前面走走,找个村子问问路吧。”
卫平却摇了摇头,道:“不必了,先看看地图。”
他之所以选择进亭子再看地图,是因为地图很大,摊在地上容易被积雪打湿。但贾水的担忧也不无道理,那个茅草亭子年久失修,天知道它能坚持到什么时候。不过,当卫平取出裴慧交给他的那个包袱时却笑了起来。
卫岘送给卫平的《禹贡地域图》是几幅大图,需要摊在几案上才能看清楚。而裴慧临摹的却是小图,而且用针线细细地装订起来,就跟后世的地图册差不多,携带、翻阅都方便了许多。卫平不禁暗自感慨,家里有个能干的妻子,还真是一件幸事啊!
当然,有了这种便携式的地图册,并不代表前面就是一片坦途。事实上,这个年代的地图相当简陋,即使裴秀被后人奉为“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”,在这套《禹贡地域图》中更提出了著名的“制图六体”理论,强调地图要考虑比例尺、方位、距离、地势起伏、倾斜角度以及河流道路等的曲直,但是因为当时的测绘能力有限,《禹贡地域图》仍然做不到精细。现在白雪皑皑,道路和田野早就连成一线,卫平也只能勉强辨别个方向罢了。
一行人打马奔驰在雪原上,很快便再次迷失了方向。这一回,他们就连个像样的参照物都找不到了,裴慧精心绘制的“地图册”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。
忽然,前方传来阵阵呼喝声。紧接着,便见马蹄飞踏,白雪纷扬,一大队人马朝着这边席卷而来。那些人来得飞快,刚刚看着还只是些黑点,转眼就连成了一条黑线,再眨眨眼,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卫平看那些人的装束,便知道是些胡人,不由暗自戒备。
只见那队人马中冲出一个人,大声喝道:“什么人,敢擅闯猎场!”
吴三见他来势汹汹,慌忙一勒战马,挡在卫平面前,高声喝道:“大胆!汝等是何人,竟敢冲撞奋武将军!”
那人吃了一惊,慌忙下马,拱手道:“匈奴南部小民乔晞,拜见将军!”
自大晋立国以来,以秃发树机能为首的西北诸胡屡次叛乱,但是内迁至并州的匈奴五部却一向遵从朝廷号令。所以这些人虽然气势汹汹,但听说卫平是朝廷将军之后,便纷纷下马参见。事实上,匈奴五部的部帅都是朝廷任命的官职,相当于第五品。而能够得到将军称号的,至少也是第五品。乔晞等人又怎敢不敬?至少表面上也要恭恭敬敬。
卫平见这些人的态度变得恭敬起来,这才稍稍放了些心。再看这些人,个个挟弓带矢,腰挎利刃,却不见一个猎物。再看那领头的乔晞,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却目光凶悍,不似良善之辈。
身在异乡,卫平不得不小心应付,沉声问道:“尔等果是在此田猎?”
还没等乔晞回答,远方又有数骑马飞驰而至,马上的骑士大喊道:“抓住了!抓住了!”
乔晞立即翻身上马,朝卫平拱了拱手道:“将军请自便!”说罢,率众扬鞭而去。
贾水怒道:“此人太过无礼!”
卫平摆了摆手,道:“走吧,上前看看。”
吴三提醒道:“将军,小心。”
卫平笑道:“无妨,咱们只以问路之名。”
北风呼啸,遮住了“的的”马蹄声,卫平一行不紧不慢地绰在乔晞等人后面。不过,随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,还是引起了乔晞的察觉。乔晞猛地勒住马,冷冷地看了卫平一眼,沉声道:“将军意欲何为?”
卫平摸了摸下巴,想学那些老将军捋须的样子,可惜那里光溜溜的,他只好干咳了两声,说道:“本将军想打听个路,不知去隰城怎么走?”
乔晞上下打量了卫平两眼,忽然问道:“将军去隰城有何贵干?”
吴三喝斥道:“大胆!我家将军去做什么,岂是尔等可以过问的!”
卫平却摆了摆手,笑道:“告诉你也无妨,本将军去隰城是想看望一位朋友。”
乔晞眼神微微一凝,似乎还要追问卫平的朋友究竟是谁。这时,前面忽然吵嚷起来,又有数十骑往这边而来。那些人来得并不快,不过,在他们的马尾巴后面却拴着一些男女,正踉跄着努力跟上骏马的速度。有个男子脚步没跟上,一不留神摔倒在地。马上的骑士却只管策马而行,任那人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。斑斑血迹撒下,雪地上好似盛开了朵朵梅花,显得格外地刺目。
卫平不觉一怔,沉声道:“这些却是何人?”
乔晞看了卫平一眼,淡淡地说道:“此乃我族中之事,还望将军勿闻勿问!”
转眼间,那群骑兵已经到了跟前。刚刚摔倒的男子也终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冲着乔晞大吼道:“狗奴才,快把我放开!”
乔晞哈哈大笑,忽然把脸一沉,厉喝道:“刘盟,你死到临头了,还敢乔某面前充大!”
这些匈奴人迁入中原已近百年,一代一代传下来,语言、习俗都发生了很大变化,除了骑马时着胡服以外,平时大多数时候也是穿着汉服,说着汉话,很多人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们本来的语言。眼前这名叫刘盟的男子便是如此,即使在这生死关头,依然说着汉话。当然,他也没有注意到乔晞身后那几个陌生人。
不过,身为陌生人的卫平却眯起了眼睛。根据他的了解,很多匈奴人现在都取了汉姓汉名。其中,因为祖上曾经娶过汉室公主的缘故,匈奴贵族大多选择了刘姓。这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男子姓刘,又骂乔晞是狗奴才,想必就是一名匈奴贵族,只是不知道属于匈奴五部中的哪一部。
刘盟已经挺直了腰杆,朝着乔晞狠狠地啐了一口,大声道:“刘宏呢?我要见刘宏!刘渊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,他要帮着刘渊对付我!你告诉刘宏,只要他肯放我走,我可以给他双倍的好处!”
“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,能给我家部帅什么好处?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,下辈子投个好胎吧!”乔晞放声大笑,忽然抽出弯刀,用力一挥。血光迸起,刘盟一颗大好头颅飞起半空。
卫平没想到乔晞年纪不大,下手却这般狠辣,不由得心神一敛。
哪知道,乔晞却似乎杀上了瘾,双腿轻轻一夹马肚,冲入人群中,刀光闪处,又有一名老者和两名少年身首异处。他杀人便跟杀鸡一样,下一刀竟朝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砍去。那男孩正被一个少年妇人抱在怀里,想必是一对母子。年轻的母亲护子心切,情急之下竟迎向那口弯刀,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乔晞这致命一击。
卫平见状,心怀不忍,不由大喊道:“刀下留人!”
乔晞弯刀微微一顿,旋即却奋力砍下。只听啊的一声惨叫,那对母子竟被他这一刀砍成四段,血淋淋的内脏喷了一地,惨不忍睹。
卫平也算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,此刻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。
“斩草不除根,难道还等这个孽种将来长大了找某报仇不成!”乔晞冷冷地丢下一句话,忽然刀锋一转,指向卫平,说道,“此乃我族中内务,还望将军不要多管闲事!”
他们虽然已经内迁多年,也愿意接受朝廷的号令,但在骨子里仍把自己看作一个整体部族,并不愿意朝廷过多在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。当然,更主要还是乔晞欺负卫平人少。如果不是忌惮对方将军的身份,他根本不会说这么多废话,恐怕早就下令将卫平等人直接灭口了。
看着一滴滴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滴落,卫平皱了皱眉头,说道:“他们都只是些妇孺,还请放他们一条生路。刘渊那里,自有某去分说。”
刚才刘盟临死前跟乔晞的一番对话,卫平听得清清楚楚。刘盟和刘渊分明就是相互对立的两派,而乔晞的主子刘宏则站在了刘渊一边。他原本因为看不清楚形势,还不敢表明自己跟刘渊的关系。现在为了救这几个妇孺的性命,再加上已经确认了乔晞和刘渊是友非敌,他这才说了出来。
乔晞脸上露出笑容,缓缓收回弯刀,问道:“将军莫非与左部帅大人有旧?”
卫平暗暗松了口气,笑道:“本将军与刘部帅在洛阳城中便是旧识。”
“既然有将军替她们求情,算她们命大!”说完,乔晞忽然手一扬,弯刀划过一道弧线,准确地劈在又一个少年的脖颈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