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国振的话,让茅元仪大为感动,也让宋献策有些惭愧。
俞国振不在的时候,他虽然不是新襄的主事人,但身份算是较高的,而且他这人姓喜奢华排场,故此外出之时,前呼后拥是少不得的,让他轻车简从,那倒不如免了他的职司。
大丈夫得意之后,率姓而为,颐气指使,若不能如此,何必得意!
而根据新襄的制度,宋献策身边可以有一个伙的警卫,也就是十人,宋献策每次外出之时,免不了让这十人忙得团团转。不过宋献策也知道,他安排虎卫布岗排哨,那是他们的职责工作,却不敢在人格上侮辱他们,与他们说话之时,也都礼貌客气。
但和俞国振相比,他还是太过高调了。
看出他的尴尬,俞国振笑道:“宋先生不必在意,我在新襄体系之中,已经用不着再用前呼后拥来彰显了。宋先生若出入无声势,如何能体现我俞国振重视人才?”
这话一半是真心,一半是调侃,宋献策拱了拱手,没有再说什么。
他知道,俞国振那一半调侃也是对自己的敲打,不过这也是上位者御下之道,不足为恼。
大约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,他们抵达了旧港码头,这里原本是俞国振他们初到新襄时建的码头,但现在已经成了单纯的内河码头,海船都是在新港停靠,不再停于此处。
码头一隅,宋应星、蒋佑中等人早就在此等着了。
见到俞国振到来,众人纷纷施礼,宋应星满脸红光,而蒋佑中则是笑逐颜开。宋应星道:“南海伯所说,果然是对的,蒸汽机上船,可以用暗轮带动船行,而且船运转便利,完全不需要风了!”
“宋先生和诸位的心血,我只是信口说说罢了。”俞国振道。
“不说废话,先让南海伯看看咱们的船!”宋应星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科学研究当中,他有些失礼地道。
俞国振顺他所指望去,只见在这边码头上停着一艘船,船不大,俞国振估计也就是一百吨左右的排水量,与别的船不同,这艘船的船尾处船楼顶上有着一个大约三米多高的烟囱。
船上的水手与研究员见俞国振看过来,纷纷向他行礼,俞国振还礼之后,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,那些水手与研究员便各就各位,很快忙碌起来。
“燃料是普通的煤,就是冶金工坊不要的那些劣等货,原先只能来填路,现在却可以派上大用场了。”宋应星道:“不过锅炉起动需要一点时间,南海伯且稍安勿躁。”
“我是不急,倒是宋先生你急着呢。”俞国振笑道。
“那是,那是,官人怕是不知,船造成的初几天,宋先生可是整曰都睡在船上,片刻也不愿意离开。”蒋佑中也笑了起来:“倒是让宋家婶子起了疑心,在横波社那边到处抓狐狸精。”
众人都大笑起来,宋应星也不着恼,事实上,蒋佑中虽然年轻,可是在机械、化学等方面的成就,已经让宋应星倍感压力,在某些领域甚至自愧不如。他们二人,也是俞国振治下进行实学科研的两大巨头,相互之间,惺惺相惜,早就结成了忘年之交。
众人嬉笑之间,那边的船上烟囱开始吐出黑烟,俞国振看着这黑烟,精神猛然一振。
这黑烟对于新襄的人来说不陌生,因为如今冶金工坊、船坊等等诸多工坊,都开始采用蒸汽动力取代不稳定的水动力,蒸汽机烧煤会出烟,这是常识。俞国振并非不注意环境保护,在昌化建码头,他就再三强调不得随意砍伐周围山上的树木,防止水土流失,但是他也知道,发展过程之中,不出现任何污染是不可能的。他虽然没有让紫禁城也冒黑烟的豪气,却也不会被所谓的环境保护裹住成为小脚女人。
大约过了三分钟,那船缓缓动了起来。
俞国振并不惊讶,但是茅元仪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,在轰鸣的机器声中,一艘船缓缓移动,既看不到帆,也看不到桨,更看不到撑的长篙。茅元仪瞪大了眼睛,虽然早就知道新襄的实学发展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,但能到这一步,还是让他震惊。
船还有些笨拙,转向时也有些吃力,不过这可能是因为船上的舵手刚刚接触这种船,束手束脚放不开有关。船先是顺流而下,行了半里左右,然后又掉头逆流而上,航速竟然不减!
“时速有多少?”俞国振问道。
“顺流时可以开到十五,逆流时则有九。”
这个速度并不让人十分满意,甚至比起现在的帆船,也没有太大的优势,但是想到这船可以在任何风向、洋流的情形下航行,对于新襄来说,这已经是了不得的进步!原本一年中有些风向或洋流不利于航行的时段,都可以被利用起来,俞国振还是喜上眉梢。
旁边的茅元仪第一个念头,就是这种船在军事上的用途,若用蒸汽船造成军舰,无论顺风逆风,皆可以出击攻敌,抢占风向,便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。
再往深处想,龙门船坊早就在试验装甲铁船,也就是给船装上钢板,以此防备敌军的火炮与火攻,但是试验的结果让人相当不满意,要达到足够的防护,钢板就不能太薄,而加装钢板之后的船笨重不堪,速度极慢。可是蒸汽船上,只要蒸汽的动力能做得更大,必要时将几台蒸汽机放在一起联动,就能驱动它了。
紧接着,茅元仪又想到,如今新襄造的大船,最大者已经近两千吨,钢架龙骨的结构使之更为坚实,但同样太过依赖于风力。若是转用蒸汽机为动力,那么便能运送更多的人口与物资!
这对于将新襄体系下的诸地都统合于一起,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!
宋献策则在旁喃喃地说了一声:“万世基业成矣!”
他一直有些担忧,新襄体系完全靠海运维系,而从最南的新杭,到最北的耽罗,乘船即使顺风顺水,也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。这对于一个政权的统治是极不利的,以宋献策对历史的认知,一个中央集权的政权,快马奔跑在一个月内能到的地方,就是其有效统治的极限。因为超过一个月的地方,中央对其的掌控力就会极大削弱,容易滋生各种割据势力。
而蒸汽船的诞生,就意味着以新襄或者会安为中心,无论是北上去耽罗,还是南下至新杭,都在一个月的航行距离内,也就在政权的有效控制之内!
这是可以传诸子孙的万世基业!
想到这,他向后退了一步,对俞国振长揖行礼:“恭喜主公,这乃是开创万代基业的利器!”
茅元仪也反应过来:“正是,主公,有此蒸汽船,大海之上,便尽是我新襄之疆域,凡有水流河运之处,便是我新襄道路通透之所!大海无疆,则我新襄无界!”
“对,我们渔政局要先装备这种船!”
各路人等,纷纷向俞国振贺喜,不少人口不择言,已经很明确地表露出脱离大明自立的意思。
就是俞国振,这个时候也是兴奋至极,他比别人看得更远,蒸汽机动力船的发明,意味着一个新时代的大门,完全向他敞开了。而且,蒸汽机动力已成,内燃机动力还远吗?
因此,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,哈哈大笑道:“宋公,这可都是你的功劳!”
“主公这样说,那可是愧煞我了,若不是主公坚持,时不时点拨提醒,我哪里能研制出它来!”宋应星拱手逊谢:“主公经常说,实学乃天地造化之门,乃邦国社稷进步之阶,如今我看到了!”
对于新襄体系来说,蒸汽机船的发明,好比是一阵大小适宜的风,帮助他们这艘船,直挂云帆济沧海。俞国振兴致来了,还亲自上了那船转了一圈,他爽朗的笑声,一直充盈于众人耳畔。
不过笑完之后,他还是拉着宋应星的手道:“宋公,蒸汽机的应用,远不只于此,还有陆上……我想用蒸汽机带动轨车的事情,宋公研究得如何了?”
宋应星点了点头:“也有眉目的,一理通万理通,实际上我们也敲出了一台样机,但是轨车地方小了,蒸汽机想要搬上去殊为不易,故此我们还在调整。不象是船上,有足够空间给我们安装。”
“宋公要注意身体,你和佑中这小子,如今是我们新襄最宝贵的财富,便是五艘战列舰都换不来!”俞国振又开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得其中含意的玩笑。
“哈哈,我如今身体比以前更好。”宋应星道:“不过,有一事还须禀报主公,这只是一艘试验用的蒸汽机船,若真的要将蒸汽机放上战舰,怕是华清号等都要大改,时间可不是朝夕可成的事情。”
俞国振当然清楚这一点,试验型的蒸汽船能够不计成本,但实用型的却不成。另外,若是华清号等战列舰立刻全装上蒸汽机,那么在一两年之内,他们的战斗力都会打折扣,因为水手没有习惯蒸汽机船的掌控,非常容易出事。
但是有了这艘试验船,水手们可以安排上船轮流学习艹纵,原本一艘战舰需要几十名上百名水手,如今可以用十几名甚至几名水手代替,这对于解决一直困扰新襄的优秀水手不足这个问题,倒是很有帮助。
“我知道,我会调集各路精兵强将,建雷神动力工厂,将如今冶金工坊中的蒸汽机车间并入其中,专门为船舶、工厂还有今后的轨车提供动力。今后,凡是使用蒸汽机为动力的称为工厂,而未用的则仍是工坊。”俞国振道:“宋公,华夏今后三百年的兴盛,就在你手中诞生了!”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