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在车里,我的头脑仍然在不断的思考。
尽管田中自己说是为了钱,但是,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。
他已经是身家亿万的富翁了,所谓的复国宝藏,对他真的有这么重要吗?
总觉得他刚才说的话,什么“因果”,似乎有特别的含意在里面,只可惜我一时还猜不透。
带着沉重的心情,我坐着田中的车,来到一间医院。
这家医院看起来是私立医院,但是里面的人见到田中都很尊敬,我怀疑这家医院是不是有田中的股份,还是有别的原因?
我没多想,跟着田中他们,走进一间重症病房。
在那里,我看到了好几天没见的温若岚。
她身上插着许多管子,还有各种仪疗仪器监控着她的生命体征。
比起上一次时,她的脸色要好一些,稍微有一些血色。
我们到的时候,温若岚正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。
病房里的医生在田中的示意下,拿出一支针剂,注射到温若岚的血管里,并对我们说:“注射这支肾上腺素,她会有片刻的清醒,不过这个时间不会太长,她的身体还很虚弱,下次再醒,大概得很久之后了。”
田中点点头,示意了一下,这些医生乖乖的退出去。
房间里,温若岚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加快。
她那双没有焦距的双眼,渐渐变得清晰起来,似乎恢复了清醒。
田中看了我一眼:“教授,你抓紧时间。”
我看着温若岚,她的视线从我们每个人身上扫过去,在看到田中和红发杀手时,温若岚的眼神明显流露出害怕,直到看到我,她的眼神才安定下来。
“田中先生,我想和她单独聊一会。”我向田中开口道。
“可以。”田中倒显得很大方,他摸了摸手杖:“我给你十分钟,你是聪明人,相信不会做蠢事。”
我抿了抿唇,沉默着,目送田中和他两名手下一起出去。
等他们合上房门,我才转头看向温若岚,走到她身边,冲她温和的道:“你还记得我吗?我是……”
“我记得你,李达教授。”
温若岚虚弱的说着。
面对着她,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。
少女那张精致的如同瓷娃娃般的脸上,修长的眼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,眼神黯淡的道:“教授,你也是为了苏禄王的宝藏而来的吗?”
我沉默了片刻,抿了抿唇:“对不起。”
“这很正常,你不用说对不起。”她的笑容透着苍白和疲倦,眼睛虽然看着我,但是眼神却好像穿过我,透到很远的地方。
“你知道吗,教授,从小我就没有享受过普通孩子的快乐。从我记事起,我们家一直在东躲西藏。”
她的声音有些嘶哑,说到一半,用力吸了吸鼻子,好像要把涌到眼角的泪水给收进去。
“小时候我一直追问我父亲,我们为什么要这样?我们到底在躲什么?直到长大了,有一天,我爸爸突然告诉我一切,我们家是苏禄王的后人,我们家族有一个世代相传的使命,要守护住那个秘密,直到把它交给建文帝的后人。”
说到这里,眼泪终于从温若岚的眼角流淌下来:“可是我根本不知道谁是建文帝啊,我们为什么要替他守护?为什么?我们世世代代,六百年了,还不够吗?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,这一切对我来说就像是噩梦,我好想结束这个噩梦!”
我见她的情绪激动,忙上去按住她的肩膀:“你冷静一点,对身体不好。”
“我爸爸死了!”
她突然盯着我道:“教授,你知道失去亲人的感受吗?这个世界上,只剩我一个人了!我没有爸爸了……”
晶莹透明的泪珠从她脸上一滴滴的掉下来,落在枕头边,摔得粉碎。
我从她身上,感受到强烈的悲伤和孤独感。
我的嘴唇微微颤抖,虽然明知道应该抓紧时间问她关于日记的事,但是那句话在嘴边,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我再一次低声说。
除了道歉,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。
温若岚扭开头,没有看我,她的肩膀微微耸动,似乎在强忍着悲痛。
良久,她的情绪缓和了些,用沙哑的声音像是问我,又像是喃喃自语。
“教授,你还记得上次在学院里,我问你的问题吗?”
“我记得,你当时问,研究历史和那些文字有什么意义。”
“是啊,我一直想不通,历史,对于我来说,究竟有什么意义。”
温若岚吸了吸鼻子,哽咽了一下:“你告诉我,忘记历史就是背叛,人总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……”
我无言以对。
对于学术研究来说,这句话是对的。
但是些于此时的温若岚,我不敢这么说,对于这个失去亲人的女孩,任何言语都是一种亵渎,都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。
“教授,你是想知道日记在哪里对吧?”温若岚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,这一瞬间,从她脸上焕发出异样的神彩,非常亢奋,仿佛回光反照一样。
我的心里突的一跳,冲她担忧的道:“你不必勉强。”
“不,如果说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,那就背叛好了,家族世世代代的使命,这场噩梦,到我这里结束吧,我告诉你日记在哪里。”
温若岚突然伸出插满管子的手,用力抓住我的衣角。
她的手是那样用力,瘦骨伶仃的手背上,青筋浮现。
“若岚,你……”
“让一切都结束吧,我不想,再做噩梦,不想再担惊受怕了,教授,你过来,我告诉你……”
在温若岚的强烈要求下,我凑近她,将耳朵凑到她的脸旁。
她转过头,对着我的耳朵轻声呢喃。
几句话以后,她的手突然松开,我吃惊的向她看去。
只见温若岚躺在病床上,脸色突然变得惨白。
她整个人像是抽掉了血液一样,苍白得可怕。
泪水,再一次从她的眼里涌出,她两眼盯着天花板,呢喃着:“教授,我好害怕,我好困……睡过去是不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就此停住,我下意识握住她冰冷的手。
还好,脉博还在,虽然很微弱。
我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下,转头看一眼仪器,心跳的曲线波动了一阵子,渐渐恢复到了正常。
我心里松了口气。
要是温若岚突然死掉了,一定会成为我的一个心结。
幸好……
病房的门在这个时候被人推开了,露出田中那张带着神秘微笑的脸。
“教授,我们可以出发了吗?你应该知道第四份苏禄王日记的下落了吧。”
我知道,刚才我和温若岚的对话,全程他一定在监视着。
沉默了一会,我盯着他道:“田中,请不要伤害这个女孩。”
“教授,你多虑了。”
田中轻轻摩挲着手杖,对我微笑道:“我做人很有原则,除非阻挡我的道路,对于不相关的人,我不会做那些多余的事。”
见我没说话,他接着道:“我答应你,不但不会伤害她,还会继续让她治疗,怎么样,现在可以带我去取第四份日记了吧?”
虽然不知道田中这番话有几分可信,但我的心里还是稍稍安定了些。
“走吧。”
我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温若岚,对田中道。
不知道下一次温若岚会在什么时候醒过来。
不知道她能否恢复健康。
但是这一刻,我在心里暗暗想,如果说守护宝藏对于她来说是一场噩梦,那我将尽力结束这一切。
……
坐上田中的车,他问我:“我们现在去哪里?”
我长长的吸了口气,然后把胸口的那口浊气缓缓吐出,凝视着漆黑的窗外,缓缓的道:“去小木屋,隐士的小木屋。”
是的,温若岚刚才告诉我的地点,就是小木屋。
她从记事起就在那里长大。
她的父亲,上一代的隐士并没有明确告诉她苏禄王的日记在哪里,只是隐约提到过,家里守护的东西就在小木屋里。
轿车在路上奔驰。
我闭上眼睛,陷入沉思。
一切的起点,又是终点,第一次到小木屋时的画面,历历在目。
现在回想起来,墙上画的那些画并不寻常。
除了那张海图,还有好些图灵文的符号,只是后来被突然出现的红发杀手打断了,我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深想。
大约一个小时后,田中和红发杀手,还有天野爱,他们三人带着我来到了那处宁静的村落里,来到了木屋前。
想想真是讽刺,第一次来的时候,是乔安娜带着我,和红发杀手生死搏斗。
这一次,却是想杀乔安娜灭口的幕后黑手们带着我来到这里。
命运真是难以捉摸。
有那么一瞬间,我忍不住想,假如我不懂图灵文字会怎么样?
是不是就不用卷入到这场漩涡里?
只是……人生没有如果。
面对推开木门,用手电照亮小屋,并回头看着我,示意我行动的田中他们。
我深吸了口气,把一切杂念抛开,走进木屋。
破旧的木头地板,在我脚下发出“吱哑”声响,仿佛在垂死的人在呻吟。
就在前方不远的位置,我清楚的记得,上一次过来,有一个便衣警察死在地上,是被红发杀手杀死的。
现在我知道,那是巴布的人。
恐怕巴布也没想到,自己一时的贪念,会让自己送命……
地板上,还残留有暗红的血渍,或许是黑色的,光线太暗没法判断。
空气里透着一股陈腐的味道,隐隐还夹着一丝血腥气,我强忍住胃部想要做呕的感觉,捂着口鼻,静静的思索着。
“东西在哪里?”见我久久没反应,田中终于有些不耐烦了。
“别急,我正在想。”我闭上眼睛,镇定了一下情绪,然后迈开脚步,走到那面有海图的墙壁前。
看着上面那些符号,手抚摸着斑驳的刻痕,仿佛看到了很多年以前的画面。
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,用手里的小刀在木板墙上刻画着,标记着符号。
一个又一个符号被刀刻出来,指引着,暗示着,最后,在符号的尽着,男人长长叹了口气,把手里的刀扔下,然后蹲下身体,将脚下的一块木板掀开……
我的目光顺着符号,盯着脚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