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西栗浑身都在打战。
她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一直盯着那个爬回大通铺里的人影,大半夜都半梦半醒地没睡好,还是因为清晨降临时,每次有人起身她都会激灵一下醒过来;反正等她终于下了床的时候,她又激动、又昏沉,匆匆将一层层衣物往身上卷好了,眼睛始终盯着角落里的那个人影。
他肯定是穿了某种伪装物品,西西栗心想。
那男人外貌、个头和衣着都平平常常,十分不起眼,好像把他放进人群里一撒手,他就会就地融化、再也找不着似的;西西栗转开眼睛一想,竟然压根想不起他的五官长什么样了。他显然也在极力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,一举一动的幅度都很小,总沿着角落阴影行动——趁着其他进化者聚集在早饭桌旁的时候,他悄悄地拉开了大门。
西西栗心脏一紧,不等大门在他身后合拢,就一把抓住了门沿,迅速从暖和浊气里钻了出去,一头扑进了几乎能将人扎个透穿的风雪里。
跟昨天的暴风雪相比,今天卷着雪片的寒风已经算是很温和了;西西栗不敢靠得太近,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看着远处的那个黑影越来越小,这才拔腿追了上去——饶是今日天气温和了不少,她还是感觉自己搬动冰沉沉的双脚时,像是差点在冰柱子上绊了一跤。
莫非Exodus就在这一个世界里吗?那倒是能解释为什么它有那么多水……Exodus是不是一个大型温室?
西西栗像一头盯紧了猎物的鹰,眼前只有连绵起伏的雪地里那一个小小的黑影子。她怀在心中反复摩挲珍爱的那一小团希望,一直对谁都没有提起来过,想不到如今竟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见了……原来那些传说是真的,她并不是在自欺欺人。
在绕过一个雪丘的时候,西西栗发现前方的影子消失了。
白茫茫大地上,只有无穷无尽的风雪,像是融化断裂的片片寒天,一层层落在雪地上。她回头看看来路,发现前几分钟才走过的地上已经干干净净没了脚印;再展眼往前一看,灰白天空与雪白大地连绵拥抱着,滚向了世界深处。四下昏白空荡,哪里还有一点那人的踪迹?
西西栗一时几乎要叫出声来——她与到达Exodus的希望离得这么近,却还是失之交臂了。她咕咚一声跌坐在厚雪里,只发怔了片刻,半截腿已经全被雪埋上了。
“你是谁?跟着我要干什么?”
冷不丁一句问话,将西西栗惊了一跳,像是刚被狐狸惊出来的兔子,激起了一大片雪粉。她急急攥住了短杖,抬头一看,发现那人原来正伏在雪丘上方,只露出了半个脑袋,以及一只手——那只手上噼啪闪烁着银亮闪电,显然是做好了一触即发的准备。
“我,我……我叫西西栗。”她结巴了几句,最终决定据实以告:“我不小心听见你说你要回Exodus……我一直很想去……”
“你知道Exodus是什么?”那人挑起了一侧眉毛。
“我、我是从一个副本生物那儿听说的。”西西栗看他似乎打算让自己继续说下去,感觉这越来越像是一场面试了,干脆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,又问道:“那是由一群能力超众的进化者所打造出的乌托邦,也是我们获得拯救的办法,对不对?”
“也对,也不对。”那人歪过头,打量着她。“你只是一个普通进化者吗?”
西西栗低头看了看自己。不是普通进化者,还能是什么?
“我们也是有敌人的,而且是一个非常强大的敌人,可供其差遣的人员与手段不知道有多少。我之所以会隐藏面目,悄悄行事,就是因为我不愿意被敌人注意到……你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跟了上来,说你也想去Exodus。这个时机,我不得不说,实在是太巧了……巧得我不喜欢。”
“拜托!”西西栗立刻急了,“我真的没骗你——我可以证明,我对Exodus的了解只有这么多,更是从来没有对它起过坏心!”
“怎么证明?”
“我有一件记录仪。”西西栗小声说,“那是我身上最珍贵的物品之一了……它会自动记录下携带者身上所发生的大事件,至今已经流经了五百多个人的手,记录了将近四千件事……我听闻Exodus的过程,是它记下来的最后一件事。”
假如西西栗要总结出一个自己能生存至今日的原因,那么她毫无疑问会选择这件记录仪。
她到现在也还没有把四千大事全部看完,但是从她看过、了解到的他人历史中,她已经获得了无数宝贵的经验和讯息;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它远比战斗类的特殊物品还要珍贵多了,简直就是末日世界的导航地图和存活手册。
所以,将记录仪交给一个头次见面的陌生人,西西栗实在是既不情愿、又提心吊胆。
“我知道了,”那男人接过记录仪后,并没急着看。他像是对这么贵重的东西毫不在意,也像是一点都没意识到它的可贵之处,把它当成一张纸条似的,只是转手收了起来:“我一会儿再看,看完了还给你。这里不是说话逗留的地方,我必须马上动身。你要跟来的话,就跟着好了,但你若是跟不上,我可不会管你。”
“你要去哪?”西西栗浑身战栗,“你是要去Exodus吗?”
“对,”那男人从雪丘上一跃而下,“而且我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随着他迈步急奔向了远方的雪地,西西栗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——说话几乎变得不可能了,一张嘴就要吃进一口雪。
随着他们越跑越远,风雪也越来越沉,只见昏天暗地中呼啸穿刺着片片尖锐白雪。那男人似乎很清楚目的地在哪,时不时一拐一转;西西栗紧缩在厚绒围巾里朝后一扫,连流动旅馆的方向都辨别不出来了。
当那男人猛地被一股爆发开的雪粉给击入半空时,西西栗才意识到了危险。
“是雪鬼!”那男人遥遥地呼叫了一声,就被重新打进了雪地里,激起了漫天的昏白。“我们中了一群雪鬼的埋伏!”
西西栗一惊,叫道:“那是什么?”
“是这个世界的堕落种,”那男人叫道,“它们保留了作为人类的欲望和战力,但是却化作了风雪的形式——”
一句话没说完,他似乎又遭了一击。
西西栗四下看了一圈。她的战斗力顶多只能算是还过得去;此时即使看见了那男人远远地受了袭,她却依然不知道袭击是从哪里发出来的,也没人袭击她。在她的感知中,天地间依旧只有无穷无尽的风雪。
厚绒围巾上早就落满了一层层细密厚重的雪花;西西栗还在张望戒备的时候,她睫毛上、围巾上、帽子上的雪慢慢地爬上了她的脸。